[文本] 生活曾經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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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 發表日期:2012-08-31 22:58 評論:0 點擊:1029
2012年07月30日 來源:上海壹周 (2012.7.30 小文藝14)
我把左輪手槍的槍口插入右耳,扣動扳機。只聽得輕輕的“咔嚓”一聲,我低頭一看,子彈已轉入擊發位置,我只差左輪再一轉就沒命了。記得當時有一種超常的狂喜,就像黑暗蕭疏的街上,嘉年華的燈齊齊點亮。心臟在胸膛怦怦亂跳。生命似乎包含了不可數計的可能性。
我記得清晰,那個下午,在我同哥哥的臥室里,在墻角處一個棕色的杉木柜里,找到一把左輪手槍。那是1923年的初秋時分。槍很小,就是女用的那種,共有六個彈槽,像是微型的蛋托。另有一個硬紙盒,裝滿了子彈。我意識到一見左輪槍,自己就起意如何使用它,于是就從未對哥哥提起自己的發現。(直到今天,我還不明白他藏把槍想干什么;他肯定沒有持槍執照,而且他只長我三歲。大家庭像政府部門那樣各自為政。)
哥哥外出 —— 可能是去湖區爬山了 —— 在他回來之前,這槍實際上就歸我所有。我知道槍該派上什么用途,因為剛在讀一本書(記得作者是奧森道夫斯基),書里描述在反革命戰爭末期,俄國南部的白俄軍官,閑得無聊,如何發明了種種危險的游戲來逃避煩悶。其中一個把一發子彈裝進左輪手槍,讓同伴對著他的腦袋扣動扳機。這樣,存活的機率就是五比一。
人很容易忘記自己的感情。倘若我寫的是個想象中人物,我可能非動用制造逼真效果的手段不可,寫他如何拿不定主意,把槍放回柜子;隔段時間,躁郁壓得喘不過氣時,遲疑著又戰戰兢兢地回去取槍。然而在我身上,一無遲疑:我把左輪槍塞進口袋,下一個還記得的細節是穿越伯克漢姆思黛德公地,往埃希律奇的山毛櫸樹林而去。在我打開房間墻角那柜子之前,也許躁郁癥已發展到無法忍受的深度。躁郁癥跟愛情一樣,叫人不可自拔,只是前者更為持久 —— 今天我甚至還時常受躁郁折磨。經過精神分析后多年,我對視覺實物全無審美興趣:眼睜睜看著那些別人都說美奐美輪的景象,我卻沒有一點感覺。我成了固態物質,就像化學溶液里的負片。里爾克如此寫道:“精神分析于我只是最初級的東西,說是幫你一勞永逸解決問題,澄清你的頭腦。哪一天,我發現自己終于被‘澄清’,可能比本來的混沌更加無助。”
袋子里裝著槍,我覺得總算偶然間找到了最佳的治療。不管用什么方法,我反正要逃避。在我的頭腦中,逃避總是與公地不可分割地聯系在一起,所以我這才跑到那兒去。
公地以遠是一片寬闊的練馬場草地,不知道為什么,被人叫做冷漠的港灣。我偶爾也策馬來此。再過去,便是埃希律奇獵場,光滑的橄欖色山毛櫸樹皮和上一年狼藉的落葉,顏色深得如同古錢幣。我慎重選擇自己的歸宿地,而且我記得沒有絲毫的恐懼——可能是因為這么多次自殺性質的行動替這次更加危險的舉動已經做好鋪墊。那些行動被家里的大人看作神經病發作,可我至今仍然認為是完全合理的環境使然。過往出事使今天要做的事一點不顯奇怪,我把一顆子彈推上膛,然后把槍執在身后,轉動左輪。
我可曾戀戀不舍地想到愛情?肯定想到,不過,我以為想到的只不過是幫你把吞苦藥這事弄得容易一些罷了。在我看來,有時不幸的愛情正是驅使男孩自殺的原因,可我這不是自殺,不管驗尸官陪審團怎么說。我這叫賭命,要不要驗尸的概率是五比一呢。我遲早總要發現的是,冒著全部喪失可視世界的危險,結果有可能再次享受這個世界。
我把左輪手槍的槍口插入右耳,扣動扳機。只聽得輕輕的“咔嚓”一聲,我低頭一看,子彈已轉入擊發位置,我只差左輪再一轉就沒命了。記得當時有一種超常的狂喜,就像黑暗蕭疏的街上,嘉年華的燈齊齊點亮。心臟在胸膛怦怦亂跳。生命似乎包含了不可數計的可能性。此情此景居然有些類乎青年男子首次成功的性事——就在埃希律奇的山毛櫸林里,我通過了成年男子的考驗。我回家去,把左輪手槍放回到墻角的柜子里。
這樣的冒險,我重復了多次。每隔相當長一段時間,我就會急需這種藥物來刺激腎上腺素,甚至在回牛津的時候,我把左輪手槍也帶去了。我會從黑丁頓出發,沿一條如今已成為主干道的道路,向艾爾斯斐爾德走去。現在這條路平坦,拾掇得像公廁發亮的墻壁。而在當時,那只是泥水浸泡、鮮有人跡的鄉間小道。左輪槍猛地抽出放在身后,彈倉一轉,在黑糊糊的冬日樹下,神不知鬼不覺地飛快把槍口塞進耳朵,扣動扳機。
可是,藥物漸漸不起作用了——再也沒有第一次的那種狂喜感覺,惟余短時間直截了當的一通興刺激而已。簡直就是愛情和肉欲之別。感覺鈍化的同時,責任感倒變得越來越強,令我不安。我寫了一首蹩腳的自由體詩(之所以選用自由體是因為這比較容易直白表達意思,而不用文學性的模糊語言),描述為了給自己一種虛擬的危險意識,本人如何“扣動一支我已知道是空槍的扳機”。這首詩,我是長留在書桌上的,以便如果賭命失敗,詩可作為毋庸置辯的鐵證,證明事情純屬意外;我還想到,這樣父母會覺得我是死于戲劇性的模擬,而非自裁——或者說令人難以置信的真相,從而心里好過一些。(直到我徹底放棄賭命游戲之后,我才寫其他的詩,說出事情真相。)
1923年圣誕節,我回伯克漢姆思黛德,這一回算是永遠告別了這種刺激藥物。我第五次頂子彈上膛,這在我思想中相當于針對死亡的賭注賠率。此時我才意識到自己居然已經完全安之若素:扣動扳機竟像吞片阿司匹林一樣那么隨隨便便而無動于衷。我決定給左輪手槍第六次也是最后一次機會——既然槍有六個彈倉。我把彈倉轉入槍管,第二次把槍口對準耳朵,接著便是熟悉的空彈倉轉動的咔噠一聲。刺激藥物的試服到此為止。我走過公地,沿城堡廢墟旁的新鋪的路,經過沙礫地上老火車站的博朗羅男爵私人專用入口走去,這時頭腦里已在忙著設想其他計劃。一場戰役結束,可是對付躁郁癥的戰爭必須繼續下去。我把左輪手槍放回墻角柜子里,然后下樓,用娓娓動聽的方式告訴父母,有位朋友邀請我同去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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